【安玉/12】我叫王小白
·夏常安/隋玉，001/002
·与正剧设定无关，002视角
·01
你好，我叫王小白，我是个AI。
按理说我们这些人工智能是不应该叫这种名字的，一串数字或字母也许更适合。但我不属于公共服务型机器人，也和普通AI有一定出入，因此我想我可以做个例外。
虽然……我不是很想成为这个例外。
理由很简单，作为一个有正常人审美能力的AI，我觉得“王小白”这个名字太土了。
嘿，别惊讶。这是我刚刚提到的第二点，我和普通AI的出入之处。
我是个完全拟人类AI，也就是说，拥有和人类完全相同的外表，也拥有人类的情感。
虽然我的主人经常皱着眉说“你的情感认知能力尚还浅薄得很”，但最基本的喜怒哀乐惧我还是有的。我是个容易满足的AI，这样已经很好了。
——“所以为什么给我取王小白这个名字啊？”
我披星戴月回家的主人抬头扫了客厅一眼，默不作声地脱掉黑色鞋子，黑色外套，还有白色长褂。
然后。
“小白你到底有没有收拾房间？”
这个龟毛又难伺候的处女座洁癖，坐在堆满瓶瓶罐罐的沙发中间，微微蹙眉望着我，顺手打开了笔记本。
“没。”
我耸了耸肩，这是人类表示“没有办法”的意思。
以往经验告诉我，我这样好像多半会挨揍。
我的主人拧着的眉头更深了，他上上下下打量我，低气压的目光好像把我身上每个零件都凌迟了一遍。
“你最近越来越不像话了啊，王小白。”
我一个机器人，为什么听到这三个字会反射性脑仁疼？
我摸了摸太阳穴，那个部位里装的是CPU吗？哎呦，好烫哦。
王小白长王小白短，我看你才是不像话。
但这话我不敢跟他说，这个日日被高压工作摧残的男人火气大的很，说急了就会随便抓点手边的东西作势要砸我——果盘，水杯，遥控器，但大多数时候还是抱枕。
虽然每一次都没真的砸过来。
我觉得他不是心疼我这身零件，就是不想把家搞得更乱罢了。我们都知道，现在客厅已经很糟糕了。
“对不起对不起。”赶在他这次抓点什么东西吓我之前，我赶紧先讨饶，走到他身边把他的衣服挂到衣架上。
“那你总要告诉我什么该收拾，什么不该收拾吧？”
我的主人听了这话，喝水差点呛住。
“你一个高级AI连杂物和垃圾都分不开？！”
啧啧，声音里充满了理所应当的惊讶和难以置信。
“对啊，所以你能告诉我什么算垃圾吗？”
我冲他眨了眨眼睛，这样看起来是不是很无辜？
其实我怎么可能分不开，关键是上回收拾的时候扔了个倒在桌腿旁的盒子，里面全是各种冰淇淋的包装纸，还都撕得没有章法。
这种毫无价值的东西当然就是垃圾，我想也没想就履行了家用机器人的本分。
然后三天后我就被凶了。
先不吐槽你“重要的东西”不见了都72小时后才发现，你发现时老子还在充电呢，啊，你充电充得浑身舒爽时被人揪起来一顿劈头盖脸训，你受得了啊？
而且这个冰淇淋又没有集齐包装纸换大奖的活动，你凶我的理由在哪里啊？
但这人是我主人，他要盘我，我秃头也得受着。
没错，您说的对，下次不会了。
然后我每天看着客厅里那些在我主人眼里价值未知的东西，愈发不敢轻举妄动。
于是它们十分放肆，越积越多。
然后我龟毛又难伺候的处女座洁癖主人，下了班看见这些放肆，十分不爽。
……完了，我觉得今天还是要被盘。
我的主人看到我战战兢兢捂住了头顶，应该是还在气的，但嘴角不住上扬。
“你捂什么呢？”
“我不想变成地中海。”
我很委屈，不知道我一个AI长头发要长多久，电视上广告说了，机器人长头发好辛苦的！
“瞎说什么呢……”我的主人满脸“再胡言乱语我真抽死你”的表情，眼底的青色又重一分，他拿手撑着头叹气：“给我热杯咖啡。”
我把手从头上放下来。
“现在是北京时间七月十日凌晨一点三十五分，从健康角度不建议您通宵。”
我的主人眼睛还留在笔记本上，现在这种实体型号早被淘汰了，不知道他为什么还在用。
“王小白，劝你重说一遍。”
我清清嗓子，给他换个说法重复了下。
“熬你妈的夜，不想秃头就去睡觉。”
“……”
三分钟后，我被他反手按在沙发上无力挣扎，这家伙骑在我身上，冰凉的大手死死扣着我的右肩。
“大哥，大哥！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你别这样，把手撒开啊啊啊啊啊啊！”
“救命啊——”
这时候我终于意识到我不是个可以随便讲段子的叛逆期中二病了，我是我主人的AI，他知道我身上的开关在哪里，就像捕蛇人知道捏七寸。
为了保证安全，家用机器人身高不得超过一米六，就算我是他私人定制的一七二，也顶多算个少年身形，怎么压得过这二十六还一八五的人。况且机器人三法则里，不得伤害人类是第一条。
不对，不说这个，我马上要被他关机了啊啊啊啊——
这时候，就要用杀手锏了。
我回过头，眼角激起生理性泪水，对着身上那个人瘪嘴，拼尽全力挤了个可怜巴巴的表情。
就是这样，再加上个委屈又讨好的声音。
“常安……”
他原本怒气冲冲的神情忽然定格在那里，这个称呼无论何时对他都有一种独特的魔力，神奇到不管前一秒他有多想把我拆了卖废铁，眼下都是一副难以言说的动容。
那种复杂的表情，我这辈子应该是分析不出来了，如果他再不升级我的自主学习系统的话。
但分不分析是无所谓的，反正我知道不用几秒他回过神来，就会拿开放在我肩上的手，从我身上起来，再故作冷静地说点别的让我滚。
这一次也一样。
他绕过地下那些乌七八糟的东西，起身回了房间，站在门口的身影有些寂寥。
“王小白，别烦我。”
门哐当一声合上，他这次竟然手动锁门。
我对着一地狼藉吐了吐舌头。
故事到这里，我也有必要解释一下我刚刚说的第一点，我不属于公共服务型机器人。
因为我是我主人的私人AI。
我主人叫夏常安，算个科学家，每天泡实验室那种的，主要工作是研发高级AI，像我这样的。
本来我好像不该这么快出现，但是据说第一代高级AI在研究中失控，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目前还在找。
我主人也是个狼人，把我设计出来后跟研究院屁都不放一个，私自把我弄回家，对外一概称远房表弟。
他老说我目前还处于改善期，其实我真没觉得我有什么不好，可我主人每天忙得日夜颠倒没时间看我还好，一旦他闲了两天，有时候我认真做事时一回头，就会看见他手里不知道拿着什么消遣的东西，然后看着我。
是在看我有什么需要修改的程序吗？
我在他的目光里回头，检察自己是把多肉养丑了，被子叠不方了，还是新买的窗帘不符合他审美了。
然后觉得没毛病再回头看他。
主人，我有哪里做的不好吗？
他的视线稳得过分，不是在看我一样……也许是透过我这身零件在想别的事，但眼底的那种挣扎和纠结好像就是在认为我哪里做错了。
可他总是如梦初醒，摆摆手，说没有没有。
有时候反应两秒还会后悔，把我叫住，说哎哎，还是把那个盆栽换个位置吧。
——怎么，不受光难养活？
——不是，和绿色书架不搭，难看死了。
……总觉得哪天我能研究出一本艺术著作，就叫满足强迫症审美的配色秘诀。
我主人总说他把我养歪了，虽然我现在的人格是自主演化的结果，但他有时面对我和他拌嘴的场面，还是一副望子成龙的家长做派。
不过现在这世道，有人会让自己孩子干家务吗！家务型机器人不干家务天理难容！
每次看到我那张被楼下大叔大妈夸的帅脸上全是抹地擦窗留下的灰印子，真的好想抱着我主人的大腿哭喊——爸爸！你给咱家买个家用机器人吧！买不起，雇也行！
我主人淡淡瞟我一眼。
——你整天在家闲着也是闲着，就当体育锻炼吧。
……我呸！
不会干活硬要我干，干不好还要说我，说不过还要关我，整个一旧世纪地主做派。
但就是这种地主做派的家伙，我还得无时无刻伺候他。自体计时告诉我现在已经凌晨两点了，我刚刚嘴上不乐意，这会儿还不是得去给他端点喝的。
我艰难地在顺主人的意和关照主人的健康里权衡半天，最后还是把热牛奶端出来了。我主人把门锁了，我也懒得敲，大半夜的万籁俱寂，我就站在他门外叫魂。
幸好叫了没两声门就开了，免去了物业机器人找上门的麻烦。
我主人从门后探出身，一脸憔悴加嫌弃。
他说：“王小白，你死在咖啡机旁边了？”
我懒得切他，端着牛奶挤进去，看他只点了悬浮台灯的昏暗房间，书桌上一摞文件倒是码得很整齐，灯光下细小的灰尘在空中安静发光，飘飘乎乎。
我说：“你喝完洗洗睡吧，把工作留给明天的你，啊。”
说完我才想起来这已经是第二天了，马上严谨纠正：“留给今天早上的你。”
主人没鸟我的严谨，捏着杯把的手紧了紧。然后他垂下眼，在杯沿十分处女座地闻了闻，对我直皱眉头。
“以后把咖啡渣洗干净再倒牛奶。”
“哦。”
我好想翻白眼，谁叫他一年四季在家都用这个水杯啊，上面的卡通小恐龙都被洗得模糊了，也不知道装过多少种饮品了。
我看他慢慢喝完，伸手把杯子接过来，再次催他：“你去睡觉吧。”
他抬眼看我，这次没那么凶了，眉头舒展开。
“好。”
趁着他去洗漱我帮他铺好被子，把房间温度变成自动调控，再清理好书桌。主人回来时我们对视一秒，我把灯光调到助眠，跟他说晚安。
他穿着蓝色的大鲸鱼睡衣，这时倚在门口，整个人都显得柔软，稍长的刘海挡着一小半巴掌脸，还挺可爱。
也就这时候我能放点心。
我听见他回我晚安后就想走，但我主人话还没说完。
他挡在门口，问：“今晚要不要留这睡？”
留这儿？
我想了想，其实都没什么差别，我有个专门的卧室，主人这里的床是张双人床。
忽然我想到，这个没什么所谓的邀请可以帮我解决另外一个真正的苦恼。
于是我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抬头看着我主人，语气十二分真诚。
“我能问你个问题吗？你回答我就答应你。”
他挑了挑眉，神情微妙。
“你问。”
我后退两步把距离拉得安全一些，然后拿出一副小孩子求知欲旺盛的表情，眼巴巴问他：
“那个，你为啥叫我王小白呀？”
“……”
我主人凝神两秒，拿手摸了一下脖子，表情不自然得有点僵硬。
“这个名字是为了纪念。”
“嗯？”
“……纪念曾经陪在我身边的那个王小白。”
他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很沉，连带着我的心一起摇摇晃晃，顺着重力坠向深海海底。
没想到我一个AI，还能有这么文艺的心理活动。
我拿手碰了碰耳后，CPU是在那里吗？怎么还发热啊。我主人还在看着我，房间里已经暗下来了，我们的对视，几乎可闻的呼吸，还有见了底的牛奶杯，一切的一切都显得那么奇怪。
好半天我才出声，应该是流畅清晰的吧，但怎么听着电流一样滋滋啦啦的呢？
我问：“那个人，他不在了？”
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这种事自己明白就好，不应该说出来吧……
我果然还是没有人类感情那么细腻。
我以为我主人能给我一张黯然神伤的怀旧脸，或者压根一转身就不理我了，再不济就勃然大怒，别说让我睡这，能不能进家门都是问题。
但我纠结半天，只看到了他好笑的表情。
嘲讽，或是嘲笑。
都一样，应该。
反正我脸上的表情应该真的很蠢，蠢到我主人看得发笑。
“想什么呢。”
他看着我，慢悠悠地从门框边离开了。
“啊……啊？”
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个表情，就听见他在那边接着说：
“王小白啊，只是一条不顾家的小狗罢了。”
·02
我主人就是个铁人，昨晚，啊不，今天凌晨睡，早上六点起，还能顶着乌青的眼袋跟我条理清晰地探讨人生，这真是个奇迹。
“你觉得生活应该是怎么样的？”
说这话时他和我面对面坐在餐桌边，并往自己的咖啡里加了一颗方糖。
我们身旁的墙上投影着早间新闻，主持人语气严肃，正在播报昨晚一家工厂里机器人动乱的事。
我看着那一小块白色扑通跳进杯子里，接着就没了声音，托着腮提醒他：
“这样会很甜诶。”
我主人淡淡瞥了我一眼，脸上写满了不爽的“关你什么事”。
我仰着脸，说得有理有据：“你平常都只放半颗，有时候还觉得甜。”
“嗨我说王小白，”他斜眼看我，动手搅了搅咖啡，然后把汤匙搁在一边，“你现在是该管的不管，不该管的非要管了？”
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我有别的想说。
“你看，平时无论你加多少糖，只要我问你怎么样，你总是回答很好喝，因为无论我给你的咖啡有多苦，你总可以拿糖调剂。”我把早间新闻的音量调低，然后拿起一旁烤好的吐司，“可是如果我换一种方式评价你的咖啡，你也许就会有不一样的答案了。”
我在他直直的目光下咬了口吐司边。
“生活就是——不停的换问法，转视角，然后把那些你感到厌倦的旧东西变成新的。”我指了指自己的耳后，好吧，其实是脑部芯片：“而对我来说就是不停自主学习，找到新东西。”
他喝了一口咖啡，然后果然皱了眉头。
“可惜人类和你们AI不一样。”在我的注视下，我主人硬是喝苦药一样干了整整一杯甜咖啡。
我十二分同情，看着他想，别忍了，你右眼皮都甜得直跳啊喂。
他放下杯子长出一口气，然后说：
“我们也想一直都接受新东西，可人类总是不能彻底抛弃过去。”
抛弃过去？抛弃过去干什么？
我不太明白，我们AI的自主学习靠的全是“过去”，如果没有一遍一遍从过去里找到新的解决途径，我们永远也不会在下一次遇到相同情况时产生新的认识。
但是主人眼里的过去，却是需要抛弃的，痛苦的。
这让我感到困惑。
我想要反驳他的观点，但是我主人没有时间再听我跟他辩论了。他关了新闻，取下衣架上的大褂和外套，准备出门了。
现在不过六点半。
别人泡菜泡妞泡温泉，他可好，天天泡实验室。自家主人是个工作狂怎么办，急，在线等。
“我走了，小白。”他可没感受到我强大的心理活动，只顾低头穿好鞋子，提着包往外走。我站在门口送他，他因此回头叮嘱了我一句：“好好看家。”
我问他：“今晚吃什么？我去买。”
他这才恍然想起来什么，摆摆手说：“不买也行，我今晚出去吃饭。”
“哦。”
他说吃饭我反而放心了，这么一个工作狂，聚会吃饭回来得都比平常加班早，不知道图什么。
等我主人走了我就开始收拾餐桌，再把家里简单打扫打扫，两个卧室都清理了一遍。
哦对，昨晚我还是没在他卧室睡，很简单，我为我和一条狗同名感到悲伤。
现在高级AI还不如狗了？！
一想到我主人那嘲讽的表情我就烦躁，在家再多待一秒都会被自己烦死那种。
我还是出门遛遛自己比较好。
其实平时我也没有什么可以逛的地方，基本去哪都是带着目的性的，比如买菜，比如跑腿，比如哗哗大雨天去给我那忘了看天气预报的主人送伞。
而没有目的性的时候我一般会随缘走，走到哪算哪，反正不担心回不去，地图自在心中。
今天阳光暖融融的，刚过了小暑，天已经开始闷热，好在小风吹得挺醉人。我脚下这条街两边都是绿油油的大树，车水马龙也没有吵闹的喇叭声，倒是蝉一个劲地卡拉嗓子在嗡嗡噫噫。
很适合踩着树影漫步的日子，但我还是决定先去做正事——给我主人买食材塞冰箱。
我主人是个妥妥的肉食动物，但每次面对餐桌上各种各样的肉他吃得总是很少，而且在我为了他饮食均衡去逼他吃蔬菜的时候，他也没有叉着绿叶菜一脸不共戴天，好像也不是非肉不可。
我走到牛肉的冷藏柜旁边，挨个查看了一下今天上货的牛肉信息，看完就皱了眉。今天的牛肉质量真的不怎么好，但所幸矮子里拔将军，勉勉强强有那么一块好肉。
我刚想伸手去按交易选项，忽然那块肉底下的小灯闪了闪，由绿变蓝了。
绿灯是“可售”，蓝灯是“售卖中”。
我愣了一下，转头去看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来一个高个子男生。
他一心一意在买肉，等完成交易拿到了那块好肉，这才转头和我对视了一眼。
小灯变成了红色，售罄。
更可恶的是眼前这人一点不好意思的感觉都没有，一张帅脸上桃花眼淡淡的，那种轻蔑程度高到……好像视线是从我身上穿过去一般。
妈的，长得帅了不起吗？长得帅就可以不懂谦让吗？长得帅就可以抢肉吃吗？
你以为你是谁！
我朝他离去的背影比了个中指，小小年纪来买什么菜，想你也不是个读书的料。
我以为这不愉快的事情会就此打住，然而，在卖猪排的地方，我又和他肩并肩立在冰柜前了。
而这一次，最好那块猪排还是在他手里。
……我活得好悲伤。
本以为再一再二绝不会再三，可等我推着空空如也的小车车特地绕了远路来买鸡架时，看见最后一斤今日特供炸鸡架被他提在手里时，我真的怒了。
这阴魂不散的人到底谁啊！
我推着空无一物的车和他面对面站着，看他左手牛肉猪排右手特供鸡架，酸得十分彻底。
这约摸有十六七岁的男孩应该跟我外形年龄差不多，但身为一个AI，平白矮人半头我还是挺虚。
刚刚急着买东西没仔细看他，现在打量打量，那双眼尾细长的勾人桃花眼，那刘海略长的锅盖头，那巴掌脸和尖下巴……都挺熟悉的。
是我端详时间太长了吗？美少年好像没了耐心，走近几步，面无表情地对我说：
“你在跟踪我。”
“我可没有！”你谁啊，明星吗？我真想给他个白眼，看着他手里那些东西更不舒服了。他那种自我笃定的语气让我很不爽，和昨晚被主人嘲笑一样不爽。
我告诉他：“我主人爱吃什么我就买什么，谁知道你也买这些。”
“主人？”美少年挑了挑眉，走得更近了，我们两个之间的购物车已经被他点了“取消使用”，自动跑回入口待着。我被人进入安全范围内有些不舒服，一抬头就能看到他垂下眼那个深邃的表情。
他看着我说：“我不相信，高级AI怎么会有主人这种东西。”
我还没来得及惊讶，就被他双手捧住脸颊，眼前那张有些熟悉的脸迅速放大，就在我以为我们要亲上的时候他忽然低头，也压了压我的下巴。
我们完成了一个额头相抵的姿势。
那一瞬间我的脑海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然后是电流般细小的触感，像蛇一样弯弯曲曲地进入我的身体里……蜿蜒，找到什么东西，交融，汇合。
恐惧感让我本能地闭了眼睛，但他入侵的信息十分温柔，没有半点攻击性。
我睁开眼，和他眼神再次相会，我看见他黑色的眼睛忽然闪了蓝光，他的阈值被迫调高了一秒，但很快就调整过来了。
我为什么会知道，我当然知道。因为刚刚那一瞬间我的阈值也被自动调高了。
然后，眼前这个美少年也是和我一样的AI……
确认无误。
我的芯片里涌现了很多不属于我的记忆，这是美少年的，而他放开我后也站在原地不动，我们两个像老友叙旧一般交换了彼此的过去，而这时候正在互相了解。我看到了一个安静的实验室，这倒是很熟悉的，因为主人也会跟我提起。
我所陌生的是这个美少年AI身上插满导管和器械，却在睁眼之后第一时间选择离开这个地方。
我好不容易把他的记忆看完，这么做是第一次，我也才知道做这种事太费电了。美少年也停了下来，他还是没什么表情地双手插兜，说：
“那就是你说的主人？他只是一个人类，没有任何能力控制你，你也没有必要被他奴役。”
美少年指的是夏常安，他说的话太刺耳了，带着那副孤傲轻狂的态度，让我很难与这个同类和和气气地交流。
“人类怎么了，你不也在人类身边吗？”
在美少年的记忆里，他从实验室出来后就东闯西闯，极尽AI装逼耍帅之能事，然后就陷入前有追兵后没电力的惨状，像个废人一样躺在垃圾堆旁边，幸好被人捡回家才得以活下来。
我满以为他会羞恼或尴尬，可美少年还是冷着脸，说：“那是我的合作伙伴，如果我想要离开，他没有资格阻拦我。”
“……行吧。”
真是厚脸皮，那不就是你主人吗？我以为身为被人造出来的高级AI，凡是做事都必须低调一点，哪想碰上这么一个唯我独尊的中二病。
“夏常安也没有资格阻拦我离开啊，我和你一样，只是不想离开他而已。”
“我和你不一样，我留在他身边是因为我对他有价值。”——美少年说话老是硬邦邦的，我听得好难受啊，这种棒读真折磨人——“我这张脸是我的筹码，而你和他毫无交易可言。”
“交易？”
我不服气，我怎么可能没有东西给主人交换呢。
于是我想了想乱七八糟的客厅，一再被嫌弃的盆栽，还有那个洗不掉咖啡味的杯子……最后还是蔫了。我确实没什么能给他的。
不知道被他盘到掉头发这算交易吗？
我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也许是我的动作太滑稽了，美少年眨了眨眼，又说：“你真是个有趣的AI。”
话虽如此，他一点都没有笑。而我这时已经习惯了他的面瘫，不然我会觉得他在反讽我。
“我们也许是彼此唯一的同类。”美少年接着干巴巴地说，并朝我伸出右手：“你是第一个和我建立高级联感的AI，很高兴认识你。”
“我叫001。”
他的名字真的很正常，迷之酷炫，比起来我就衰好多。
“我叫……呃……”我伸手和他握了握，心里把我主人千刀万剐，脸上也忍不住发烫：“我叫王小白……”
我连死的心都有了。
“和走失的狗同名？”
“……对。”
001毫无波澜的表情根本就是揶揄，我顿时后悔随随便便就被读取记忆，心里千刀万剐的对象又多了一个。
我们两个交握的手分开后，001看了我两秒，又看了看自己手上的一堆肉食。
“你还要买什么吗？”
我低头，两手空空，本该生气的，但买菜又不是我今天的必须任务，何苦跟这一板一眼的家伙撕逼。
“不了。”
“那我先走了。”001看样子还有别的东西要买，我虽然还沉浸在多了个同伴的小小喜悦里，但也不好太打扰他，就点了点头。
结果001刚走出两步，又回过头说：“有事记得和我联感通讯，我们是同伴，要互相帮助。”
整个一老大口气，听着凶巴巴，但其实就是不懂措辞罢了。
我说：“好啊。”
不过，什么是联感通讯啊……
等我反应过来这个问题真的需要不耻下问时，001已经走了。我看看时间，也打算回家了。这一路我脑子里想了很多，有我主人，有001，也有他说的那些AI和人类的关系。
等到回家，我突然想起001为什么看起来眼熟了。
·03
我主人从来没有喝醉过，每次回来时都是清醒的，今天不知道怎么就着了疯。
十点半，我坐在沙发上，正在从001的记忆中进行自主学习，他就这么醉醺醺地回来了。
我主人的醉态比一般人清醒时候还要好些，他衣服没有乱，扣子扣到最上面也没错位，身上的酒气也不明显，就是一双雾蒙蒙的眼睛有点被酒精灌溉的意思。我转身去给他挂衣服的时候他还站着，我回过头来他就蹲在地上了。
“怎么啦怎么啦？”我火急火燎地过去，给他扛到沙发上，我主人也不吵不闹，就靠着抱枕发呆。
这不会是酒精过量呆瓜症吧。
我不会照顾醉酒的人，准确说是没这经验，当下只能先去打盆水给他擦脸。今天他不在家，我也忘了烧热水，过水的毛巾冰凉冰凉，我先默默对我主人说了句对不起，然后心一横把毛巾糊他脸上去了。
“卧槽！”
果不其然我主人被冻醒了，当下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一把给我推得往后倒。
我刚刚为了给他擦脸，是跪在沙发上的，这么一摔后脑直接撞到桌沿，倒在地上时整个人都是懵的。
我是不是跟你们说过，我是个高级AI？我要告诉你们我高级到什么程度——我有和人类程度相同的痛觉！
那就是说，我皮肤也会青，被刀划了也会流血，后脑勺磕到也会浮肿。正是这些和人类几乎完全相同的弱点，让我越来越像人类一样思考，也有了和人类一样无法控制的冲动。
偏偏我主人推了人还丝毫没有自觉，坐在那一脸问候你全家的愤怒，含糊不清地嚷嚷：
“想冻死我…王小白，是不是你？是不是你这个混蛋玩意儿？”
我当时坐在地上，后脑勺火辣辣的疼，我主人居高临下坐在沙发上屁事没有，还在骂我。
我当时就很火大，把平时被他压榨的愤怒全聚合在一起，捏把捏把差不多有一个龟派气功那么大。
我特别想质问他主人你是不是太过分了，又想起001说的人类和AI的从属问题，突然就觉得此情此景，一句“主人”叫起来真是天大的刺耳。
于是我站起来，拿手揉着脑后那个包，冷着脸看他。
“夏常安。”
他一双醉眼忽然睁大，好像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做了什么，手足无措地半坐起来。
其实直呼他名字前我心里写满了忐忑，即使001告诉我AI不该被人类奴役，刚刚开口时我还是有一种以下犯上的心虚感。
但现在我很放松，我想，其实001说的也对，有了感情的AI，凭什么再被人类无条件使唤。
主人，不，夏常安还在看我，他的表情比起惶恐更多是困惑，好像一时半会弄不清楚我是谁。
喝醉的人都这样吧，我管你觉得我是谁。
“夏常安，”我居高临下盯着他的脸，声音平静而清晰，其实我现在的冷静都是强作的，我选择不发火是为了让这个醉鬼听清楚我说的话——
“你适可而止吧。”
话音未落他已经瞳孔微缩，表情变换很快，像京剧脸谱一样，从迷惑，震惊，再到难过。
我竟然都能辨认出来了。
他还是没什么动作，和我大眼瞪小眼地对着看，我想他应该是在和侵蚀自己神经系统的酒精努力斗争。但他不知道，其实我看到他这样就已经后悔了。
摸着良心说话，是夏常安把我从那个该死的实验室里拉了出来，也是他让我能够像普通人类一样生活着。他也没有像001说的那样奴役我，我们生活中一直都算平等，非要说有个受委屈的，平心而论，我才是把他气得够呛的那个。
他只是喝醉了，没有平常那么理智而已。
他又不是AI。
想到我这个AI刚刚也非常不理智，我最后那点气儿也散到九霄云外了。
我实在受不了他那耿直得难以言说的目光了，索性转身去给他做醒酒汤。话说这东西怎么做我还不知道，但是厨房小助手的菜谱里应该会有吧……
“别走。”
手被人拉住了。
我有些愣，回过头，夏常安双眼通红地看着我。
“别走，真的别再走了。”
还没容我反应，这个醉酒醉得七荤八素的大男人忽然站起来，直接拽着手腕把我抱住了。
他的拥抱非常用力，用力到甚至有点疼了。我本来摔得就半身不遂，这下更是快要散架。
但是面对一个醉酒耍泼的，我除了顺毛又能怎么样。
“常安你乖，我们先坐下说话哈……”
好嘛，他听见我说话更激动了，一时两臂勒得更紧。
我被他勒得忍不住“卧槽”一声。
这么近距离才能感受到他身上浓重的酒气，偏偏这人自己还不知道，热热的呼气打在我耳边，把我耳朵弄得又烫又痒。
“对不起…对不起，你原谅我吧。”夏常安还在胡言乱语，磕磕绊绊地道歉。
不是，大哥，你心意我领了，可我现在没心情接受你的道歉啊！
“玉玉，我错了玉玉……我真的好想你。”
“你在说什么胡话呢……”
我被他这一坨压得身心俱疲，拼尽全力挣脱后把他甩回沙发上。
这人还不安分，明明晕得趴在沙发扶手上了，还一口一个玉玉的叫，也不知道叫的哪个小姑娘。
反正不是一条叫王小白的狗。
这时候的夏常安倒显得有些幼稚了，脸上通红，眼睛像小猫那样半眯着，头发乱蓬蓬还挡住眼睛，整个人抛开冷漠的白大褂，瞬间年轻至少五岁。
让我恍然大悟。
我知道他像谁了，他就是长大后的001。
我也不知道怎么才能通过联感找到001，但幸好这种同伴之间的沟通是不需要学习的，只要我脑海里浮现他的身影，就能听见那个人的声音慢慢清晰。
他问：“怎么了？”
我说：“我…我的合作伙伴喝醉了。”
他：“人类酗酒很正常吧。”
我：“呃……他平常不怎么喝酒，今天就有点反常，刚刚还抱我来着，一口一个玉玉的……”
001的声音顿了顿。
“玉玉？”
我瞥了沙发一眼。
“对，也不知道叫谁呢……”
001说：“你等一下。”
然后联感暂时中断了，我不敢坐沙发，只好站在餐桌旁边，一边盯着夏常安在沙发上絮絮叨叨耍疯，一边翻厨房小助手找怎么做醒酒汤。
该死，还真没找到，明明是最新版啊！
幸好这时候001的声音出现了，我可怜巴巴地向他求救，也许这就是同伴的本能。
“001，醒酒汤怎么做，我不会。”
“我也不会，”001淡淡地说，这是意料之中，但他后半句让我着实一惊：“但是有人会。”
“谁？”
“我的合作伙伴。”
“啊……他要远程教我啊？”
我想起共享记忆里那个面容精致的男青年，是他救了001，那和001生活在一起也不奇怪。
001的声音过了一会儿才又传过来。
“不，他要去找你们。”
我这下是真的惊了。
“等等，这么晚——”
“王小白，”001打断了我的拒绝，他问了我一个问题：“你知道我的合作伙伴叫什么名字吗？”
“……”
十五分钟后，001和他那个所谓的合作伙伴站在我们家门前，我的视线从板着脸的001滑到那个人，我们两个均是一怔。
他有着英气的眉，圆圆的杏眼，好看的唇形。
然后……其实我也有这些。
只不过我比他矮一些，五官轮廓稚嫩一些，年龄当然也……小了一些。
他是长大了的我。
我说不清我现在是什么表情，我只是看着他瞳孔里那个小小的傻傻的自己，不知道该怎么介绍。他的目光在我身上短暂停留，然后绕开我，看向在沙发上醉眼朦胧的夏常安。
001朝我伸出手，把呆若木机的我拽出了门。
他一边拉着我往外走，一边告诉我。
“这个人叫隋玉。”
“他以前和夏常安是情侣。”
·04
“我们这样出来真的没问题吗？留他们两个。”
001带我去了他们的家，和夏常安那个地方比起来简直就是简陋无比，但就那么破还能称得上简洁，真是乱中有序。
“有什么关系，人类之间的事情。”
001给我倒了杯水，用的是一个纯白色的陶瓷杯。
我说了谢谢，拿起水杯时想起夏常安，突然神经质地在杯口闻了闻。
001：“怎么？”
我也很惊讶我还真闻出点什么了：“你这个杯子，之前装的是牛奶啊？”
001也凑过来闻闻，然后了然地说：“嗯，谁叫隋玉他一直都只用这个杯子喝东西，从来没换过。”
“……”
这时我倒真相信他和夏常安的关系了。
“所以是怎么一回事呢？”我问。
我以为001也只是能说个大概，但没想到他说得非常详细，就好像当事人一样。
我听得咋舌，还有些面红耳赤：“……隋玉先生很信任你啊。”
连滚床单时的心情都分享一下。
001倒是不以为然：“我不像人类那样拥有情感，他只是在对着一个AI倾诉罢了。”
我这才意识到001和我的本质不同。
但是看样子，001并不把“没有感情”当做自己作为高级AI的耻辱。
也是，其实这种感情在AI看来，真的是弊大于利吧。作为一种精神消费来丰富生活当然值得拥有，但要是谈有没有用，除了分散精力以外还真的没有了。
“所以说情感是讨厌的东西。”001说，“如果没有情感，隋玉也不会和夏常安分开。”
我摇了摇头：“可是没有情感，隋玉先生也不会和夏常安在一起啊。”
然后我们都陷入了沉默。
在这个狭小的，有些昏暗的屋子里，我们面对面坐着，在彼此的眼睛里看到了什么陌生的东西。
月光照进来了。
我听见001轻轻地，声音沉沉说：“我好像明白了一些东西。”
我冲他笑了笑。
“是啊，你只要一直活下去，早晚会明白很多事。”
我伸出手，掌心向上朝他摊开，在月光下细细研究自己手掌的纹路。
“比如……‘我很喜欢你这个同伴’这件事。”
001顺着我的目光看过去，眉头稍稍一拧。
“‘喜欢’？”
“那是什么。”
我笑得更开心了。
你看，他学会“困惑”了。
“嗯…那是一种……无关双方利益和地位的感情，非常纯粹美好，对彼此来说都是独一无二的，为了这份感情我们可以变得更勇敢、更强大，并肩走到一个人根本走不到的地方。”
我看着他笑，那双好看桃花眼的眼底深深，在我的声音里柔软得几乎要潋出水光。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月光的缘故。
001就那样浸在月光里注视着我，半天才说话。
“听起来是和强大没什么关系的东西。”
在我的笑容凝固之前，他搭住了我的手。
“但是，试一试也不坏。”
我很认真，冲他点了点头。
“你说得对。”
是人类和AI都值得尝试的东西。
我们也不知道在这片寂静中坐了多久，最后我感到困倦，拍了拍还在神采奕奕地想事情的001。
“什么时候才能去啊？”
001抬了抬眼：“再等一会儿吧。”
“……为啥。”
“你想知道他们两个这时在做什么吗？”
001在我疑惑的眼神里补充：“刚刚走的时候我在你家装了针孔。”
“……”
没等我发火，001打开了全息投影监视屏。
我看着上面嘴对嘴的两个人，表示还是明早回去吧。
偏得001在我身后阴恻恻地说：“这没什么，人类之间总会因为欲/望……”
“你闭嘴啦！”我装模作样打了他一巴掌，喊得中气十足：“那是因为喜欢才做的好不好！”
“是这样吗？”001托着下巴若有所思，“王小白，你还真像个老师啊。”
“……事到如今就别提这个名字了吧。”
我愣了一下，然后摆摆手。
“夏常安的王小白是隋玉，而001的同伴是002啊。”
END.
“玉玉，你怎么吃那么多还不干活，像个小王八一样，我看你以后还是跟王八姓好了。”
“小哭包，给你三十秒撤回前言。”
“你看你这么白，以后就叫王小白好不好哈哈哈……诶！你竟然打人？！”
“再敢皮，下次吃冰淇淋吃穷你，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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